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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之蟹---深圳特区报

◎ 斯尔然(北京 博士)

粽子分咸党与甜党,螃蟹也分蒸派与煮派。煮派代表人物是袁枚与金庸,前者是老饕,一本《食单》已被后人当教材使,他说蟹子应当用盐水煮熟,清蒸滋味太过平淡。金庸则奇怪些,虽然屡屡把吃食写得花团锦簇,却鲜少提蟹。偶提及,也不过是蟹粉小笼、蟹粉狮子头之类,蟹黄提鲜,蟹子本身隐去。伊是查家出来的公子,没理由吃不起上等蟹,大约不是自己中意的滋味,并不爱好。还好《侠客行》里,史婆婆勒令石破天捉螃蟹,又踌躇无法煮了吃,说明金庸大致也是个煮派分子。

蒸派代表李渔素来反对“和以他味”,只食水汽蒸出肥美的原味蟹,所谓“凡食蟹者,只合全其故体,蒸而熟之,贮以冰盘,列之几上,听客自取而食”。养婢制蟹,唤为“蟹奴”。我爱极他“宁可人等蟹,不可蟹等人”的缓慢品食过程,这等珍馐若不细细回味,便是对不起江南的一湖秋水。

国画里画秋宴,金红色螃蟹,螯足上有一团绒毛,细口瓶中插黄菊,桂花酿酒,碟中盛有橙色冷柿。仲秋时螃蟹已成熟,足只的公蟹有半斤多,母蟹也有四两余。青硬螯甲,捕上岸时举足示威,气势汹汹地横斜狂奔。若在秋日湖边支口锅,把活蹦乱跳的蟹子清蒸来吃,真算得上是人世间第一等美味。何况冷雨催得桂树落,甜腻腻的花香伴雨,打得脚边一地碎金。

喜食清蒸蟹,最喜欢破壳后的肥美蟹腿,润白多汁,带着湖鲜固有的淡淡甜盐气。还有掀盖后的丰腴膏黄还冒着热气,蘸些姜汁陈醋,如果不是清蒸,便不会如此彻底地体味这唇齿之间的一口鲜。因此不喜蟹羹,觉得就算是原汤煨成的汤粥也落入第二义。炒蟹粉倒算是美味,拆出的新鲜蟹肉拌上蟹膏与蟹黄油,即炒即食,湖鲜只能吃热食,如果久置冷却,再品尝时冷气腥气陡然袭来,令人惊觉这到底是湖底泥中物。

古人烹蟹与今人略有不同。看宋元笔记,宋时夜市极晚,开至三更尽,纔五更又复开张。秋日街头便有野味卖,鹑兔、鸠鸽,也有螃蟹与蛤蜊。宋人喜做炒蟹、煠蟹、洗手蟹。洗手蟹的制法宋书中语焉不详,大约是生食蟹,因为“盥手毕,即可食”。元朝人记录了调制方法:“用生蟹剁碎,以麻油并草果、茴香、砂仁、花椒、水姜、胡椒俱为末,再加葱、盐、醋共十味,入蟹内拌匀,即时可食”,说是宋代遗存。这种鲜辛佐料一锅烩听起来很可疑, 我总觉加入了元人的茹毛饮血,宋人如此高雅,万不会如此烹制。何况蟹鲜而肥,甘而腻,生而便在口欲的顶峰,哪里需要借佐料来增添滋味。

蟹是水中物,多食生寒,宜配酒。黄酒温热,洒桂花或姜丝,饮罢驱尽腹中寒。蟹与酒之不可分,恰似别与愁。老饕东坡与友作别时,置酒、蟹、山药、桃杏,且唱且饮至颓然而醉,醒来月明星稀,案上已数纸行草。美则美矣,不过诸多发物一起食,倒要人替东坡先生担忧。老饕也有烦心事,毕竟他总嗷嗷叫唤生痔疮。